熊谷守一:拙劣也是绘画的一部分——电影《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》关于艺术的思考文/楚寻欢 熊谷守一生于1880年,卒于1977年,享年97岁,艺术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。他出身富裕却过着贫寒生活,是日本画坛的奇葩和瑰宝,被誉为“画坛仙人”。
电影《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》讲述了“独乐老人”熊谷守一晚年30年几乎不出门,在家创作“仙人物语”的故事。这对老夫妇隐匿人群,过着出世返璞的生活,却有滋有味,让人羡慕。两位主演,都是驰骋日本影坛几十年的老戏骨——山崎努,饰演熊谷守一;树木希林,饰演熊谷太太。而导演是拍过《横道世之介》、《南极料理人》的“暖男”:冲田修一。两位加起来超过150岁的日本殿堂级演员同台飙戏,表现出一种天然雕饰的纯真与童趣。此部电影豆瓣评分8.4,曾经亮相于2018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,被誉为:年度最值得期待的日本电影。
影片开头一幕便回味具足,昭和天皇参观美术馆,在熊谷守一的画前停下来,问一并看画的随从:是几岁小孩画的画? 这不仅仅是来自天皇的怀疑,也是普罗大众对于这位艺坛大师的好奇与疑问。
熊谷守一早年曾被定义为日本野兽派绘画的代表,画画技巧娴熟,不乏视觉冲击力。但到了晚年他画风突变,简洁朴素,构图也越来越随意。晚年的熊谷守一成为了一名资深的“宅男”艺术家,每日在自家花园里观察花草虫兽,因而被称为“艺术世界的隐士”。他的画作也因为大繁至简而被世人称道。 毕加索曾说过很经典的一句话:“我能用很短的时间,就画的像一位大师;却要用一生的时间,去学习像孩子那样画画。”如是,熊谷守一的天真稚拙,其实质是返璞归真的人书俱老。
这个怪老头看到婆娑起舞的树叶,他会问树叶:“你们一直在这里吗?”捡到一块石头子儿,他陡然发问:“你是从哪里飞来的?”他也会为了观察蚂蚁搬家,而专心对地面凝视一个下午。 熊谷守一说:“好多年前,在围墙外的道路上,从修补道路工程用的石堆中,捡到一块心爱的小石头子儿……女人喜欢戴用宝石雕琢成的美丽戒指,我也管叫这块小石子儿为“戒指”……然而,至今为止,把它拿给人家看,没有人说它的好。我的宝物,是与别人所不一样的。我的宝物,不是以人世间的价值标准来衡量的。”
“闲观物态皆生意,静悟天机入窅冥”以天为盖,以地为铺,窥见万物之生机而怡然。在熊谷守一的世界里,人与自然如此亲近,没有任何事情带来的快乐能多过洞悉自然天趣,包括绘画本身。 清代作家沈复的《浮生六记》里面有这样一句话: 余忆童稚时,能张目对日,明察秋毫,见藐小微物,必细察其纹理,故时有物外之趣。 这正是晚年熊谷守一的宅男岁月。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,总是鸟语花香。
熊谷守一有句:我的心里有一座庭院,能装下的人很少。我的世界很小很小,但对我来说刚刚好。 晚上与妻子下着棋,妻子提醒熊谷守一该去画画时,他像贪玩的小孩一样感慨道:“你们都不用画画,真好!” 熊谷守一曾说:“和画画相比,我更乐意做其他事情。无欲、无计划、无梦、无厌烦,就这样活到永远。只要一块小石子儿放在身旁,能抚弄着过上好几天。”
当他问爱妻秀子这一辈子完了还想不想继续活下去,秀子说:“这辈子都很辛苦了,干嘛还要有下辈子?” 他却神秘而调皮地说:“这辈子还没活够,我想活好几辈子呢。” “我不管重来几次都愿意,我喜欢活着。”他总嫌人生不够,他这样孩子气的回答正是因为他太热爱生命的缘故。
他享受活着的每一次自由自在的呼吸,活着的美好状态大于艺术本身,或者说他追求的是为生活服务的艺术。 但人生的无上妙境常常是痛并快乐着的过程,快乐如独一人而知“蚂蚁是先迈开左边第二条腿”的惊喜,痛苦如不满意作画而产生的遗憾。
以致温泉会馆老板向熊谷守一求“云水馆”牌匾的题字,他却任性地写下自己喜欢的“无一物”。 “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他随心所欲的天真与性情,启迪我们重新去认识艺术的本体与真趣。 从已出版的有关熊谷守一书籍来看,除了谈话集与记者的录音笔记,我们几乎找不到一篇他写的理论性文章。在他看来,许多微妙的感觉用单一的理论文字加以表述,这是他生理般所不能忍受的事情。何况,当口语成为文字,就有了加工修饰的成分,也就远离了当时语境下所要表达的初衷。这与禅宗所倡导的“教外别传,不立文字;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殊途同归。
“不求美即美也,求美即不得美。”语出《淮南子》的“求美则不得美,不求美则美矣。”这是熊谷守一的艺术座右铭。熊谷守一在五十八岁时,看了空海和尚的“真言七祖像赞”,才提笔写下了平生第一幅书法“ 一行阿阇梨耶”。及至九十岁之后,他才开始大量书写禅句、和歌、俳句。
熊谷守一的书法宛若空谷幽兰,闪烁着不可言说的禅之慧光。然而,他一生并未打坐习禅,更没有念经拜佛。他以曾写过的“南无阿弥陀佛”为例,说有无信仰心,因书写者而异,知者自知矣。他在作书前,竟要逐个字地查找字典,再抄写在备用纸上。他以书写的仪式感臻入物我两忘之妙境,让每一次的书写回归内心并充满无穷的新鲜感。
熊谷守一在随笔集 《苍蝇》里说:“展览会中没有被买走的‘苍蝇’二字,其实写得蛮好。我觉得‘苍蝇’的形体富有美感。然而,一般人并不这么想。生病时,苍蝇在地板四周‘嗡嗡’地飞动,我就觉得特别有精神。这时,没有了它们,我就感到寂寞了。‘苍蝇’二字,既可以写成精力充沛的,也可以写成无精打采的。因为苍蝇也有带劲和不带劲的时候。”把“苍蝇”二字郑重其事地写成一幅书法,体现了熊谷守一周身饱含着齐物而观的“平常”又绝不从俗的“反叛”。
影片中,当记者拿着自己孩子画的一张满纸圈圈的画给熊谷守一鉴赏时,是有所期待的,他认为是抽象画,不希望小孩的绘画天才被埋没了,这也是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的共同期待。而熊谷守一却说:“非常拙劣”,转而补充道:“拙劣也是绘画的一部分”,在熊谷守一看来,蹩脚也是画,有才华的人不一定走得远,画得好,将来就无法进步太多了。
拙劣方有进步,无用方得从容。 如此,当我们能用“无一物”的心态来面对万物生长与世事无常时则更为超然。这与熊谷守一断然拒绝天皇颁发的国家最高文化勋章如出一辙:人生时间精力有限,他只是不想被更多人打扰到自己的生活而已。(图片来源于网络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