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家英:1957年出生于天津;1977年考入天津美术学院绘画系学习中国画,1980年毕业后留校任教。曾任第九、第十、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;现任中国美协副主席、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、当代工笔画协会副会长、天津美术学院何家英工笔画研究所所长、天津画院名誉院长、天津美术馆名誉馆长。曾获国家“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”、中国文联“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”、中宣部“四个一批”文艺人才、2012年在巴黎卢浮宫“2012沙龙展”中获绘画类金奖 等荣誉。擅长当代工笔人物画创作。代表作品有《山地》、《十九秋》、《米脂的婆姨》、《酸葡萄》、《魂系马嵬》、《秋冥》、《朝*露*桑》、《舞之憩》、《杨开慧》等。
《落英》1992年 90.5×350cm 何家英先生是我国以女性人物为主要创作题材的画家,我最近仔细品读了他的作品,便经常思考如何欣赏人物画的问题,今天梳理一下自己的认识。
《酸葡萄》1988年 168×110cm 生活在当今的时代,画仕女图恐怕也只能揣摩古人如何生活,不会真正回到古人生活的那个年代,那么对于当代女性应该如何表达和欣赏呢?难道仅仅是形画的很像、人物画的很美就算是好画了吗?我想,美的未必是好的,好的未必是美的。艺术欣赏没有统一的标准,但却有层次之分。
《百合依依》2015年 89×56cm 何家英先生的女性形象并不是符合大众审美品味与标准的“美女”,几乎看不到大眼睛、小嘴巴的甜美长相,但一律都有一种纯洁的气质、伤感的情绪,姿态无论坐还是站立,都是“思”的状态,散发着淡淡的幽兰之气。
《舞之憩》2006年 195x115cm 端详着一位位古典而秀雅的面庞,观者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与主人公同思的诗意情境之中。那时,时光静好,如梦似幻,耳畔犹响小提琴的婉转乐声,思绪飘向远方。恍惚沉醉之后,人会不由自主地追问一句:这是谁?她在想什么?青春的脸庞怎么会有淡淡忧伤?
《心语》2002年 96x73cm 我认为,这正是画家高人一筹的地方,也是最打动我的地方,因为凸显出一个人物画家对人的生命意义的追问及人生哲学思考。因为在生活中,人们习惯了看步履匆匆、面容模糊的人,不会花时间去体味一些平凡的身影或去关照一个人的内心。
《幽谷鸣泉》2013年 94×62.5cm
《秋水》 2008年 163×71cm 中国文化认为“天、地、人”是万物之本,宇宙之中,人与天地同等重要。但假若站在宇宙之中俯视芸芸众生,人到底是什么?谁敢说不是这茫茫苍穹之下的孤儿、或只是一粒沙、一粒尘埃呢?“人生天地间,恰似飞鸟栖枯枝。”人,不过是这个世界暂时居住的寄客而已,且在不知不觉地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带着朝前走,而去往哪里,谁都没有答案。陶潜诗云:“人生无根蒂,飘如陌上尘。分散逐风转,此已非常身。”——也许正因如此,何家英才更加坚信,“人”高于世上万物。 让我们来品读他创作的几幅作品:
《十九秋》1984 110×170cm 《十九秋》是1982年创作的,作品人物与自然的关系和谐呼应,意境纯朴悠长。表现了一位平凡朴实的少女从火红的柿子林中闪出,神情惆怅,传达出对未来命运的追问与期待。少女当时十九岁,她单眼皮儿,厚厚的嘴唇,朴厚凝重的表情是经过画家提炼和升华后的形象。悠悠岁月,转瞬三十载,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再看这幅作品,真想问一句:你在他乡还好吗?
《秋冥》1991年 203×151cm 一种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。 这样的季节总让人心生惆怅,她坐在草地上出神冥想。其实什么也没看,也没有表情,平淡至极。 多想走近你,让心灵不再孤单,可却是那么难。唯有让延伸的枝桠将少女的灵魂与宇宙苍穹沟通!
《清明》1985年 114×192cm 是谁径自离你而去?仿佛化为一缕轻烟。留下的回忆,排山倒海。让一朵朵白花寄托哀思吧,希望,捎去一颗静默的心。 “人生似幻化,终将归空无。”——这是人生的真相,却不能不热爱它。
《花落东君》2006年 136×68cm 《花落东君》表现的是两个女神般美好的人物降落在美好的春天。 这是嫣红灿烂的时刻,却有花瓣悄然落下,我弯下腰轻轻捡起,满怀一腔怜惜。我是主管春天的神啊,我要把春留住! 春且住,但春自往。沈周曾有《落花图》,红楼梦也有《葬花辞》,无不写出对春的留恋和生命的哀婉。这不是灰蒙蒙的人生格调,只有珍惜生命的人才会有这份怅惘。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眼即逝,怎能不让人感伤!此刻,仿佛听到梅艳芳九泉之下在唱“女人如花花似梦”......
《寻秋》1994年 68×68cm
暮春时节,花落如雨;秋风萧瑟,叶落缤纷。这些场景,总是拨动着敏感的心弦,人总在这春来秋去中感时伤怀。无尽的等待何时是尽头,是否真有意义?可若没有等待,哪里,还有人生?
《魂系马嵬》1989年 160×191cm 自古,英雄难过美人关;自古,红颜薄命。 早知这一天,是否还会“不早朝”,是否还要“一骑红尘妃子笑”?假如时光可以重来,决不会稀罕什么“三千宠爱”,而是“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!”到如今,却是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”...... 美丽的、柔弱的、可爱的、神圣的女性,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? 古今中外,历朝历代,对女性的审美要求不一,否则不会有“环肥燕瘦”和“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”的现象,西方也有微笑的蒙娜丽莎、断臂的维纳斯等,都代表了一方审美。萝卜青菜各有所爱,其实无可厚非。但毕加索总把他的女友们画的故意变形和丑陋,我无法理解他这是一种什么心理?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艺术创造天赋,我也知道他开创的现代艺术与“美不美”、“像不像”是无关的,我置疑的是,他是否把“她们”当“人”来尊重?而英国最贵的当代画家之一弗洛伊德,他喜欢画异常真实的人,即便给女王画像也是画她最真实最放松的状态,肥胖的身体、松弛的皮肤毫不客气地如实表现。他的作品都是满满的“丑态”。难道皮肉之下全都是丑陋的灵魂吗?原来他相信“人性生来堕落”。 一切都是观念所致,画为心声。
《红苹果》1990年 114×80cm 中国文化讲究“人品如画品”,认为画是画家人格的外现,“人品不高,落墨无法。”况且,真、善、美本是艺术的追求。在中国文化中,即便是一株小草、一朵小花也被视为一个圆满俱足的世界,虽然微小也仍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生命的尊严。何况是人呢? 石涛有言"夫画者,从于心者也。”吴冠中说“真情永远感人,情胜于技。”艺术家最理想的状态是面对艺术自身和自己的内心,虔诚作画。何家英一直以艺术高于生活为理念,他将中国文人画笔墨精神融于人物画之中,在营造了纯洁而又忧伤的艺术美感情境的同时,抒发了自己的审美理想,表达了对人物生存命运的淡淡忧虑。因为他表现的多是八十年代面临改革特定转折期的人物,那时的人们刚经历过文革,可能比现在的人更加迷茫。看到那些健康的青春少女,受过伤痕文学影响的他,不可能不无动于衷。最重要的是,他以充满个人感性体验和深刻的哲学思考,创造的是有个性、有思想、有感情的“人”的形象,而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。或者说,他创造的是自己对“人”的怜惜,是对处在世界中的“人”的慈悲。
《朝·露·桑》1997年 200×148cm
《溪水野趣》2013年 160×72cm 他是生命的旁观者,用一双智慧的双眼观察着世界,体味着世界中的人。他将搜集到的各种形象组合成符合自己审美理想的画面,像杜甫一样“意匠惨淡经营中”,然后一边品读她们、一边悲悯着她们的人生。生命的价值与人生的意义是什么?何处是归途?这样的思索尽在画中。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抬头仰望星空,想想人在世界的位置,低头俯视自己的心灵,他无法不用画笔去观照他人,这是一种对人的关怀的理解,虽然忧伤却很温暖。
《岁月年轮》2017年 142×86cm 潘天寿说:“艺术之高下,终在境界。境界层上,一步一重天。”在经过浩浩的历史长河之后,人们将会越来越清晰地看到,在20世纪,何家英除了运用高超的技术水平传承、拓展了中国绘画传统,实现了以写实法则变革中国画的理想,创造了区别于“美女画”的“女性美”的人物画,他还怀揣了一颗对艺术的真诚、对社会的责任之心引导、纠正了社会对当代女性的审美价值观,由此让女性逐渐成为被人尊重和理解的“人”。如果说有人将自己的人物画影响力带进了庸俗境界的话,何家英则因具有内在超越的精神,作品也超越了庸俗境界,并进入到一种理想之境、大美之境。 艺术之所以有高下之分,在于其独特性和鲜明的风格面目。生命之所以有意义,在于对人生有深刻的思考并为社会留下慈悲。这是对身处宇宙之中的既微不足道又大于一切万物的“人”的深切关怀,也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画家的仁爱与慈悲,更是他为人世间留下的巨大贡献。 万有皆逝,唯精神永存! (文/张淑清) 张淑清:人称“汉画女”。祖籍江苏,现居北京。北京张淑清汉文化工作室主人,《中国艺术视点——走近大家》艺术专题主编,北京海文交响管乐团单簧管乐手。) |